2014/08/14-17
撰文/穀笠合作社 郭美女
撰文/穀笠合作社 郭美女
首次全面人工插秧
手工插秧的價值
非常感謝來幫忙插秧的朋友們,地很大,人不多,但每個下田的人都很認真的插著自己面前的幾行秧苗!
看得出來金海伯身體有點虛但卻一直默默的在田裡插秧。這兩天發現金海伯有一個習慣,只要下了田就會希望插秧一路插到盡頭,很堅持、很有毅力。
這一次全部人工手插秧的體驗,讓我們在昨晚就大大的檢討一番。原本就知道會很辛苦很累,實際上的確與想像中一樣,只是親身體驗更刻“骨“銘心。
今天有一度我看著金海伯蹲在田裡插著未插完秧的兩分田,心裡想著,當農村結構改變,以機器代替人力成了必然,機器出現了,換工放伴的文化也就消失。因為手插秧的關係,喜歡農村的我,第一次看清了找不回以往農村的事實。
插秧需準備的秧船和搬運車 攝影/David Su |
只是,我還是會默默猜想著身為專業農友的金海伯,在田裡插秧的心情如何?是否會因此勾起很多以往的回憶?當年輕人已經幾次哀哀叫,信誓旦旦地自嘲這種全部手插秧絕對不會有下一次,我印象中這兩天的金海伯卻都只是默默的插秧,除了一兩次站起身對我露出無奈的苦笑說:「太疏很難插,我都隨便插。」之後就繼續彎下腰,沒再表示什麼。
前些時候曬穀時有個作工程的阿伯說:「現在人工已經不符合時代走向,應該要用機器插比較符合成本效益,比較划算!」這樣想的確沒錯,使我無法反駁。但我總感覺還有其他沒有被說出的價值隱含在其中,但我一時無法表達。後來,就在四分田生態池開挖的早晨,大家坐在客廳等待出發前,李尚問宗澤:「養一頭牛的成本是多少?」這個話題開啟了我們對於養牛的諸多想像。
李尚沒有猶豫的回答:「站在科學的立場來看,機器的確比較省事有效,但是,手工的方式卻是比較能夠親近土地的方式。」
我們這次選擇了一種費工又費力的方式,雖然考量人力成本我們早已決定不會有下次,但這兩天與金海伯的互動,卻讓我感覺這次的經驗會有很多可以值得深思和深入討論的地方:在機器大量生產的時代,已該退場的手插秧農法,其價值如何被延續或傳承?多數早期生活在農村的爺爺奶奶或中壯年叔伯多體驗過手插秧的辛苦,看到年輕人手插秧時都喜而遠之,農村放伴的文化已不復存在,但有無可能可以搭起另外一個放伴的連結,為著農村的事,讓放伴的精神能夠繼續下去?
練武功:插秧的眉角(台語)
從去年一分田共耕到這次的全面插秧,每回插秧都會學到不同的插秧技巧。
今年,有更多的時間觀察金海伯、向金海伯的哥哥(我們稱大阿伯)討教,每天練習一個不熟悉的插秧動作,不禁讓我聯想到大學畢業那年被一位恩師帶去學打拳,從蹲馬步、學握拳開始,雖嚮往著習武多年的十幾歲男女孩的武姿,但因耐不住重複簡單動作的煩,很快地我就放棄難得習武的機會。
彎腰,像極了習武時的蹲馬;重複插秧的動作,就像重複的出拳和揮拳。如何以某種姿勢體態在行動中撐起一整個身體的平衡與身心和諧,金海伯插秧時的流暢度常讓我在心裡不斷讚嘆。我覺得,插秧也像在練功,練武功。
1234567換行、推一下秧苗盆,頭也不抬的繼續1234567,推,移。半蹲微彎、不抬頭的姿勢,是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這是能夠輕鬆插秧的姿勢,但金海伯就用這樣的體態快而美的插秧。
金海伯插秧神速,不太起身休息 攝影/David 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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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苗片要靠近水面,推(秧苗)後直接插,就會很快。」大阿伯說。當我們還必須從分解動作一個一個練習時,阿伯們傳授給我們的是他們多年經驗裡頭,一種省時省力的插秧方式,連續而快速。如果沒有掌握其中的零零角角,耐煩的重複練習,可能就無法習得阿伯們練得的一身插秧好功夫。
大阿伯坐在田埂上,向我說起了,他的大阿伯插秧才是真的厲害。他說,更早期的時候沒有秧苗片,秧苗被一小搓一小搓的用繩子綁起來。「我的大阿伯曾經在家裡的桌上(示範)插秧,從又到左123456,插到最後一株時第一株才開始倒(下來),妳看,這樣有沒有很快?」我因為心裡一直想著:「怎麼可能?」有點愣住了,後來一回神心想,按照大阿伯的口述,那插秧的速度真的很快!
這一次我也練習使用插秧的「指管」,一種套在左手大拇指的工具,昔稱「蒔田管」以竹管或鐵皮製作,套於拇指上,朝外部分呈尖刃形。現在據說已不容易買到。大阿伯自己用水管製作了屬於他自己的一個,隨身放在他的口袋裡。
蒔田管(播田管仔),金海伯還保存三個 |
學插秧就像一個不斷try error的過程。第一次用指管,很不習慣。起初覺得是一種干擾,很快地放棄使用。後來,有一次大阿伯跳下田,說要示範插幾排給我看,示範完後遞過他的指管給我。我沒拒絕阿伯的好意,心想,就再試試看吧!後來歪歪斜斜的使用著,卻也慢慢體會到這管子的好用之處—有收束秧株、筆直剝下土塊然後順勢插入田裡之效。
因生活需要所錘鍊出來的手作工法,隨著時代進步成為技藝
人工插秧前須先手工劃線(牽輪子) 攝影/David Su |
昔日在農村生活,為著求生所磨練出的農耕方法與智慧,多數老一輩的長輩已不認為手工「好」,但路過手插秧田現場都會停下來看並且嘴角微笑著的爺爺奶奶們;那位路過停下車微笑望著田,和車上20幾歲的女兒分享「這是我們以前過的生活,我們以前就是這樣…」的父親,以及對於幾個雖不熟悉、知道辛苦卻仍堅持要嘗試看看手插秧田的年輕人,他們體驗到很辛苦後仍思索著手作田的意義與價值。這之中讓他們駐足停留、吸引他們的究竟是什麼、還有什麼?
如果這之中的價值是值得被保存的,我們又還能夠以什麼樣的方式珍藏之?
大阿伯75歲,金海伯64歲。回想今年與金海伯提到育苗、全部手插的這件事,金海伯毫不忌諱的跟我們說,他很難保證他會活到幾歲,希望把他會的都教給我們。年輕的我們怕累,不斷的跟金海伯討價還價,為此,還花了兩個晚上的時間到阿伯家與阿伯商量,卻怎麼樣也問不出阿伯想要全部手插更深入的原因。
阿伯在其中一個晚上,發現我們自身的矛盾,主動與阿伯提想學育苗,希望阿伯把會的技術傳承給我們,當阿伯提到要全部手插我們馬上拒絕時,阿伯說了一句讓我們啞口無言的話:「原來,你們只是要來體驗人生(言下之意有:你們並不是真的想學)。」金海伯笑著說出,點出了我們的盲點。
人力不足,真的要全部插秧嗎?不同的立場、價值,讓穀笠合作社內部討論好多次。
即便,我們插秧時我們心理頭有時候難免或許都還是覺得阿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讓自己和大伙累到。但,因為金海伯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關於他做的這個決定,看著他插秧幾日在田裡工作的神情與模樣,現在想想,搞不好全部手插秧的這件事,是金海伯所做出的一個智慧的決定。
【註】
1. 插秧:秧苗以「秧船」中,隨插秧作業移動,插秧者右手大拇指並套有「蒔田管」,可預截取秧苗,在秧苗插入泥中時保護拇指。
2. 「秧船」木製,扁圓桶形,底部刨修圓滑,在水田中移動滑行。甚為輕便。
3. 「蒔田管」以竹管或鐵皮製作,套於拇指上,朝外部分呈尖刃形。
5. 秧床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