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創的角度看番婆鬼

撰寫人:社團法人南投縣大埔里文創協會理事長-吳宗澤

發表於:20200904 「Maxa-daxedaxe(巴宰和噶哈巫族的黑巫師)小論壇-巫的文創和發想」

一、前言:立場和定位

『番婆鬼是人還是鬼?答案是「人」,但不妨從故事和怪談的角度出發,先將之視為一種「異」的現象。』

台灣近年來興起一股妖怪的風潮,或說本土的神靈妖鬼怪談成為一種新興的文創題材,這自然有它的發展背景脈絡可言。

無論從知名的休閒旅遊景點-溪頭的妖怪村、公視影集《通靈少女(2017)》、《妖怪人間(2019)》、台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所出版的《唯妖論(2016)》、《尋妖誌(2018)》、《台灣妖怪學就醬(2019)》和桌遊〈說妖〉,聯經出版的《妖怪臺灣(2017)》,行人所出版的《臺灣妖怪研究室報告(2015)》,另有取材本土神靈信仰所發行的漫畫《冥戰錄(2010)》;以及有關的遊戲尚有〈還願(2019)〉、〈打鬼(2019)〉,也有從電玩改編成電影,非常知名的《返校(2019)》以及彰化鹿港非常知名的習俗「送肉粽」,改編電影的《粽邪(2018)》等,當然也有電影《紅衣小女孩》,偏大眾的學術探討尚有林美容出版的《魔神仔的人類學想像(2014)》和《台灣鬼仔古(2017)》等。在藝術與文學上的跨業策展,2019年於台北空總於農曆七月所策展的《妖氣都市-鬼怪文學與當代藝術特展》等等。

上述舉例再再指涉這股以神鬼妖怪為題材的現象潮流,當然這當中會有進一步的區隔差異。然這股潮流並非台灣所獨有,而是一個時期的醞釀和氛圍所產生的內容,於兩千年初《哈利波特》在台灣的暢銷,所開啟普遍大眾對於奇幻魔法世界的想像,然而其內容題材和典故這是出自於英國的鄉野故事,以及後續的《魔戒》系列等。而鄰近的日本,在於鬼怪題材的創作,常引人注目的則是漫畫影視的內容,從我國小時候看「鬼太郎」、國中「犬夜叉」、到進期的時候,發現小朋友愛看「妖怪手錶」,日本絕對是把鬼怪題材作為文創內容發揮的淋漓盡致的地方,而這也是台灣人相較於本土的妖怪,可能更熟捻日本的鬼怪,例如九尾妖狐、八歧大蛇、河童等。

凡事都會有個但是,這些鬼怪究竟從何而來?以及為何我們必須要了解這些鬼怪,甚至以現代人「理性科學」地角度來看,會認為是無稽之談。然而你在生命經驗裡,無論是自己或是周遭的親朋好友,總會有一兩個撞鬼的經驗,或者和神靈溝通的經驗,鬼怪存在於人類的社會之中,不同時期會有不同的鬼怪流傳,人們為它闡述的方式可能漸漸遺忘鬼怪或者替它續命,重點不再內容的精確性,而是故事架構和傳遞的形式。

如同不同國家拍出來的鬼片,其實是拍出一個地方的集體恐懼,研究鬼片,會發現不同國家對於恐懼、報復、和自然、社會、因果關係的差異。在日常社會中無法解釋的東西,我們用神靈妖鬼異魂等方式試圖去填補這個未知的空缺,嘗試解釋它,試圖讓這個社會能夠運作。研究這些妖怪鬼魂的題材,其實真正折射出的是一個地方某個時期所曾經經歷過的事件,無論是開發、殖民、戰爭、衝突、不平等、不正義等,你可能會在這些題材看到人類在開發過程中,與自然神、妖怪在領域上的衝突和鬥爭(美崙山阿里嘎該、邵族的水鹿和人魚),你可能看到族群的衝突(斯巴達隘、番婆鬼)、大自然的無形力量,沒有溝通的餘地(魔神仔、獅暴雨、黃色小飛俠)、頗有教化意味的虎姑婆、燈猴、林投姐等,當然舉凡更多,我們真正應該反問的是:「哪裡沒有妖怪?」換而言之,無形的妖魔鬼怪是與俗民的日常生活同在。

在日本,研究妖怪也有所屬的範疇,是在「民俗學」底下的一個分支,在日本奠定民俗學研究基礎的是柳田國男,同時也是奠定和開創妖怪研究基礎的人,柳田國男取自日本原野地區的鄉間怪談為題材,出版了《原野物語》至今仍是研究日本妖怪的經典,出版各國。在此簡單描述民俗學究竟在研究什麼?簡而言之是民間習俗,也就是常民生活的文化習慣,從婚喪喜慶食衣住行育樂到信仰傳說故事等,都在民俗學的範疇,然而最大的差異是關注於常民「傳承」跟延續這些事物的內容,而鬼故事就是其中一環。

台灣民俗學的研究基礎也是從日本傳入,在日治時期有系統性的整理出版《民俗台灣》,戰後亦有陸續出版,如《台灣風土志》、《民俗曲藝》,但都鮮少有觸及關於地方鬼故事的題材,相較日本,台灣對於這類的題材才剛開始起步綻放。

然回到更前面的脈絡,為何妖怪鬼怪與此時浮現,我認為台灣在面對和中國之間的差異區隔中,轉向尋求本土的認同,從台灣的民間習俗故事中尋找養分,舉凡民藝、民居、民謠、民俗等,在台灣對於本土文化保存意識的抬頭,這些本土的文化也越來越有份量,甚至會進一步指出和中國的區隔,比方說台灣過年的習俗,其實在本土的典故上少有年獸,而是一則關於燈猴稟報玉帝降下天災,而後發現,原本在過年的前一天大家珍惜最後相聚的時刻且分家產,直到隔天發現大家都還在,而拜訪親朋好有互道恭喜……(取自「民俗亂彈」)

換言之,這同時也是一種對西方現代化的轉向,轉而從自己的民間尋找養分,也和歷史學近期開始研究常民生活的小歷史相似,而這背後深層的焦慮是現代過程的摩擦的不適,以及台灣尋求本土認同的焦慮,另面對無形的自然神和環境變遷迫害,也在此串聯上,換而言之,重新看待無形的事物,有助於我們去看清過往不相信的視野。

這些民間生活的養分,將成為我們創造的文化資本。

二、空間

「在山稜線的後方,妖氣宇宙、妖氣都市蠢蠢欲動,不幸的生命、受辱的靈魂、被殖民的從屬、污穢的環境、遺忘的廢墟,角落黯黑勢力,無明怨氣集結,佈署出異樣的臺灣精神地理學。」-龔卓軍

妖怪如何被感知,如何被轉述流傳,如何讓這些不具形體的妖怪擁有實體的空間。如果你夠敏感,就會發現,妖怪不只是存在於無形,更透過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不斷流傳。如前面所述說的《遠野物語》,或者近期台灣妖怪學的興起,其實都是在擴充妖怪的空間,透過紋本、繪本、影視的內容,成為妖怪的載體,並進行傳播。

在柳田國男的《妖怪談義》中,整理出幾個妖怪法則,妖怪有特定的出沒時間,喜歡跟人互動,其次妖怪有特定出沒的場域,它對誰產生作用,舉例來說,番婆鬼是以眉溪四庄的葛哈巫族才有的,但是它的故事卻在埔里和周邊的泛泰雅族群所流傳,實際上番婆鬼構成了四庄的邊界,與埔里和周邊仁愛鄉共享這則故事,我把這樣的共享邊界稱之為「妖怪故事圈」,這是有實際地理邊界。

連結上述兩者,無形的精神和感知氛圍,對應到真實的地理空間,我們可以把它稱之為精神地理學,那些難以名狀的事物,於地理空間上浮現,但不可見,只能感知。例如兩個文本作品所闡述,一是台北地方異文工作室的《尋妖誌》、另一則是角斯角斯工作室出版的刊物《台灣妖怪地誌》,將妖怪和所屬的地方傳說故事扣連載一起,讓它形同如「妖怪與它的產地」一般。

這麼做有其要義,勾勒出妖怪的地域性和地方性,扣連著地方的民俗生活,假如妖怪是一則怪談和故事,則我們必須將他具體化,上述所說的運用文本的方式,則讓這些無形的、口傳的文字和經驗內容具象化,才給予了妖怪生存的空間,同時這也是文創產業的基礎,擁有厚實的文化資本,這些文本載體的創造和累積,有賴先行的文史工作者和地方工作者的撰寫和描述,才有可能有足夠的材料和素材進行創意的發想。

換言之,創造妖怪生存的載體,就是在累積地方的文化資本,同時強化妖怪地域性的邊界,也有利於妖怪無形的傳播,而用日本的案例,各種鄉野奇談物語的厚實程度足以開創妖怪學,這有賴學者的調查和論述的建構,才有可能讓日本在影視產業上與妖怪大大的結合,而形成扎實的文創產業。

否則妖怪就只是一個空的符號,只對少數人有意義。

三、主體性的建構與差異

大談特談關於妖怪,但對於番婆鬼其實並未多加著墨,是因為番婆鬼是葛哈巫族的巫師,真有其人,我對番婆鬼的認識不精,但同樣的,如果站在文創的角度來看,廣義來說是要想辦法讓番婆鬼的文化能夠產業化(文化產業化),然而真正的問題是,番婆鬼後繼無人,或者此時重新談論番婆鬼,我認為最主要的用意仍在於強調差異和建立族群認同。但是否用番婆鬼來代表葛哈巫族,我覺得會有本質化的問題,僅只能用於代表差異和建構認同的邊界,然而是否要讓這樣的巫術得以延續,我覺得這是對內族群要討論的。

而站在對外的角度,如何讓更多人認識和理解,形成優勢的傳播文化,這邊會優先碰上一棘手問題,誰有權來使用番婆鬼這個符號(前陣子才有原住民智慧財產權侵權的法律案件)?這也是我好奇的問題,而不同的時空背景下,相同的文化會有不同的強調內涵,舉例來說,我在香港所遇見的「盆菜」,原本是1960年原居民歡迎新丁能夠平起平坐的一道菜,到了1980年開始商業化,他脫離了原本的意涵,而至近期香港開始回歸中國開始尋找香港本土認同時,又再度浮上檯面成為代表香港的文化。同樣的此時重提番婆鬼,也必然是不同時空下有不同的發展脈絡,然而至於是一個怎樣的內容,也同樣可以討論。

舉例來說我對番婆鬼的意(異)象,有番、有婆、有鬼,然而他是人不是鬼,日出而作,日落而形,白天藏於聚落中,無異於他人,誰是番婆鬼,卻又是眾所皆知的秘密。

而這個番,指的究竟是生番還是熟番呢?那個時期,應該有吃生番的紀錄,然而番婆鬼令人髮指,卻是因為吃小孩心臟做為法力的來源,這件事情為何令人恐懼?同時為何吃小孩的心臟可以做為法力的來源?(相似的典故有阿里嘎該和日本的河童,都喜歡吃小孩的內臟),我認為番婆鬼的存在,是邊緣的人容易妖魔化,我們將不正常的事情用鬼怪來解釋,對內番婆鬼的詛咒是孤、貧、絕,其實就是讓自己化身為族群的邊緣人,吃人心是讓自己原始化(返祖)或這更接近高山原住民吃生肉的習慣,同時對於高山的原住民族群來說,番婆果不是生番,是熟番,他會運用法術、符咒讓人厄運纏身,以達到威嚇的效力。因此在此提出的解釋是,將一個邊緣位置的人得到一種非正常兩極化的評價,無論是白巫或者是黑巫,而黑巫是讓讓整個族群都害怕,對高山的族群也是如此,對內來說他接近生番,對外來說他接近熟番,成為一個讓人難以捉摸的「異」類。

如何對番婆鬼進行文創,大致上可先拆解番婆鬼的元素,普遍大家認識的,是人,插著芭蕉葉會飛天、有貓眼、有變身的過程、吃小孩心、會使用符咒、可治病也可害人、孤貧絕,再針對這些元素重構,創造出符合當代人生活意義的符號。

而在講座當天分享了三種類型的番婆鬼文創,分別是運用它者以外的觀點看世界、二是番婆鬼出沒、三是運用番婆鬼的符號創造與人們日常生活的親近性,以上。

圖片來源:大埔城藝文工作室-王灝老師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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